提要：休閑是個人展示和發展個性與能力、實現個體價值的必然需要，是推動個人全面自由發展的內在動力。隨著經濟社會的發展，居民對休閑愈發重視，休閑消費的需求不斷擴大，催生了大量休閑產業，也帶動了休閑經濟的繁榮與發展。浙江作為經濟發達、文化旅游資源豐富的省份，應將得天獨厚的優勢轉化為推動休閑經濟發展的動能。

休閑經濟：新觀念、新動能、新趨勢

——訪浙江大學原黨委副書記、浙江省休閑學會名譽會長龐學銓

　　■ 本報記者 肖國強 章忻

　　習近平總書記指出“現代化的最終目標是實現人自由而全面的發展”。隨著社會經濟快速發展和人民生活水平不斷提升，居民的基本物質需求得到滿足，越來越多的人追求更多的休閑，以調養身心、享受生活。涵蓋文化、旅游、體育、娛樂等許多領域的休閑生活、休閑產業日益成為居民消費的重要領域。在扎實推進中國式現代化的過程中，休閑對于實現人自由而又全面的發展有何重要意義？在提振消費、擴大內需上，休閑消費、休閑經濟又能發揮哪些積極作用？本報記者就此采訪了浙江大學哲學學院、浙大休閑學與藝術哲學研究院龐學銓教授。

　　新觀念：休閑是個人全面發展的必然需要

　　記者：黨的二十大報告提出，中國式現代化是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相協調的現代化，并強調要“促進物的全面豐富和人的全面發展”。您認為，休閑對于促進人的全面發展有何重要意義？

　　龐學銓：與西方現代化遵循的“資本至上”的邏輯不同，人民性是中國現代化的鮮明理論品格。中國式現代化理論的核心意涵是人的現代化，是在現代化過程中不斷實現人的全面發展。從理論源起來看，實現人的全面自由發展是馬克思主義的最高理想。在《資本論》中，馬克思直接指出，共產主義是以“每一個個人的全面而自由的發展為基本原則的社會形式”，即在理想的共產主義社會中，人們擺脫了各種壓迫和異化，能根據自己的意愿和愛好自由地選擇活動，使自身的全部潛能和個性得到充分發展。現代休閑的核心觀念與馬克思論述的精神相契合。

　　休閑不等于通常說的吃喝玩樂，更不是被誤解的無所事事和懶散。休閑是個體在相對自由的狀態下，以自己喜愛的方式進行所選擇的行為并獲得愉悅體驗的生活。立足于“我”自身，我“樂意做能做的某事”，就是休閑，也可以說“喜愛的工作本質上就是休閑”。因此，休閑是個人展示和發展個性與能力、實現個體價值的必然需要，是推動個人全面自由發展的內在動力。

　　一方面，休閑為推動個人全面自由發展提供多種可能。休閑是人類生命體驗和現實生活世界的重要組成部分。人的全部日常生活由生理性生活、生產性生活和休閑生活共同構成。休閑生活是各種休閑行為及其對個體自身和他人關系的總和，是人的一種基本存在方式。如同人要吃飯、喝水、睡覺一樣，人生在世，就得休閑。如果缺少了閑暇，缺少了休閑生活，個人的生命經驗和生活世界就是斷裂的、殘缺不全的，個人的全面發展也就無從談起。從本質上看，休閑是一種自由。每個個體在休閑中都能自由地發現實現自我的多種可能性，并按照自己意愿選擇實現自我的休閑行為。在這一系列選擇、發現和實現中，主體超越了自我，獲得了新的規定性，從而實現自身新的發展。

　　另一方面，休閑有助于培養積極的人生態度。人的一生會有各種境遇。當我們面對忙碌、緊張、困難和挫折時，常常會感到焦慮不安、孤獨無聊。雖然數字技術的發展在一定程度上解放了生產力，但也產生了新的數字異化，沉迷于數字網絡中的人常常會感受到一種存在的虛無感和對生命意義的懷疑。這種虛無感和懷疑有時會加重焦慮等負面情緒，更需要我們以積極的態度對待生活。休閑作為一種能使人獲得輕松愉悅體驗的樂生活動，個人能從中感受到獨特、真實的自己。這種獨特性能讓我們意識到生命的唯一性，從而激發出生活的勇氣、創造的活力，使我們保持積極樂觀的生活態度。

　　新動能：休閑消費是擴大內需的重要抓手

　　記者：2025年政府工作報告提出，要大力提振消費，實施提振消費專項行動。其中“釋放文化、旅游、體育等消費潛力”是專項行動的內容之一。文化、旅游、體育等都是休閑生活的具體體現，您認為，如何進一步發揮休閑在提振消費中的積極作用？

　　龐學銓：如果說休閑是潛移默化地影響人的全面自由的發展，那么休閑對于推動經濟社會發展的作用則是顯性的。當前，我國經濟由高速增長階段轉向高質量發展階段，人民物質生活得到了極大改善，對美好生活的向往日益增強，也愈發重視自身的需求和發展。作為滿足人民基本物質生活需要之后產生的新需求，休閑消費在提振消費中發揮著十分重要的作用，包括催生了旅游、體育、娛樂、康養、文化創意等為主體的龐大產業集群，它們已成為許多地區和城市的支柱產業。

　　2025年政府工作任務的第一條，就是“大力提振消費、提高投資效益，全方位擴大國內需求”。要讓居民能消費、敢消費、愿消費，最根本的還是要增強居民的消費底氣，這是激活消費市場活力的關鍵所在，也是進一步釋放居民休閑消費潛力的核心所在。穩定消費預期要提升居民就業和收入穩定性、創新消費金融供給、優化消費場景、完善社會保障體系，建立起具有結構性和針對性的消費支撐體系，進一步夯實穩定消費預期的制度根基和現實環境。

　　在穩定消費預期的前提下，需要打破人們關于休閑的固有認識，培養人們敢于休閑的意識。在現代社會中，許多人將工作當作實現自我價值的唯一方式，似乎生活的目的就是為了工作，休閑便是虛度人生。然而，從辯證角度來看，人類生活的基本內容既包括工作，也包括休閑。工作創造財富，但不是生活的全部目的，而是獲得幸福的手段。生活的最終目的是幸福，是實現個人自由而全面的發展，因此，一個人格健全的人應該是既工作又休閑。忙中有閑，閑中有忙，才是人生的圓滿狀態。

　　隨著居民的休閑消費需求不斷擴大，能否釋放出其中的潛力還會受到制度安排、技術水平、社會文化等因素影響。為此，可以從多角度協同發力，進一步推動休閑大眾化，滿足廣大普通公民的休閑消費需求。一是保障大眾休閑時間。依法嚴格執行雙休日、法定節假日和帶薪休假制度，鼓勵機關、事業單位職工靈活安排全年休假時間，鼓勵企業推行彈性工作制、錯峰休假，緩解目前集中長休假帶來的交通擁堵、人群扎堆、體驗下降等狀況，有條件的地區或行業可試行每周少于5天工作制或縮短日工作時間。二是增加公共休閑空間。新建社區和舊城改造中要強制規劃足夠的公共休閑空間，升級現有社區休閑設施，完善城市“15分鐘休閑圈”。免費或低價開放博物館、美術館、科技館、紀念館、體育場、公園等公共休閑空間與資源，讓更多的居民有條件進行休閑消費。三是提供多元化休閑產品，提高人們敢于消費的能力。現代消費不僅是為了實用，更是為了滿足個人情感需求。因此，未來消費的一個重要趨勢是實現實用價值與情感價值的結合，既要發展能提供優質服務的精品型休閑產品；更要發展成本低、參與度高的普惠型休閑產品，如城市微旅游、社區休閑、大眾體育賽事、大眾餐飲等；還要探索發展各種虛擬休閑新產品新業態，深度挖掘本地歷史文化資源，融合現代科技要素，打造特色化差異化的文旅休閑新項目大項目，比如杭州已打造西湖、西溪、運河、良渚、湘湖、錢塘江等各有特色的休閑功能區，除此之外，也可就科創主題建設余杭科技-休閑功能區、以蘇東坡文化為主題的文旅休閑綜合性公園等等。四是創新休閑場景，打造深度體驗項目。比如，從單一或多種休閑場景向綜合性休閑場景轉型，以觀光采摘、農事體驗等為載體的休閑農業向涵蓋農業生產、加工流通、旅游休閑和社區配套的田園綜合體轉型，使鄉村旅游實現從“打卡”式的觀光模式向增長知識、連接情感、多維度體驗的綜合模式轉變。五是加強休閑教育。通過不同方式的學習和教育，引導人們樹立正確的休閑觀念，掌握必要的休閑技能，學會合理利用閑暇，選擇適合自身的休閑活動。只有當休閑不再是少數人的權利和奢侈品，每個人都能選擇并實現自己喜歡的休閑方式時，才能真正實現休閑大眾化，才能真正地提振消費。

　　新趨勢：休閑經濟是未來經濟發展的新引擎

　　記者：作為一個經濟發達、文化旅游資源豐富的省份，浙江在發展休閑經濟上有哪些優勢？如何進一步將這些優勢轉化為發展動能？

　　龐學銓：休閑經濟是指通過提供相關產品、服務和體驗來滿足消費者多樣化休閑需求的經濟活動的總和，貫穿休閑經濟的核心要素是體驗。休閑消費催生了大量休閑產業，也帶動了休閑經濟的繁榮與發展。從某種程度上來看，隨著人們愈發重視個體發展，休閑經濟將成為未來經濟發展的一大趨勢。浙江既是民營經濟大省，也是文化強省，在發展休閑經濟上有著得天獨厚的優勢：一是休閑資源和生態環境狀況居全國前列。浙江擁有豐富多樣的自然和歷史文化資源，為發展休閑經濟提供了堅實的資源基礎。2005年8月，時任浙江省委書記習近平提出“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理念，為新時代生態文明建設奠定了堅實的理論基礎。20年來，“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理念深入人心，生態建設貫穿浙江現代化建設總體布局。現今，浙江的山更青、水更綠、環境更美，吸引全國乃至全世界的游客來此享受綠水青山。二是居民可支配收入居全國前列。據浙江省統計局公布的數據，2024年浙江城鎮和農村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分別連續24年和40年居全國各省區第一，全省城鎮、農村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之比約為1.83比1，朝著共同富裕穩步邁進。高收入讓居民有消費的底氣，也為休閑經濟的發展提供了物質基礎。三是浙江位于中國最具消費活力的長江三角洲南翼，緊鄰上海、江蘇等東部沿海最發達省市，對外開放程度高；省內高鐵網絡已構成“一小時交通圈”，高速公路四通八達，杭州、寧波等國際機場航線眾多，為發展休閑經濟提供了優越的區位條件和便捷的交通網絡。

　　當前，居民消費結構正在從生存型向發展型、享受型轉變，消費市場空間大、成長性好，浙江應順應這一趨勢，利用好自身得天獨厚的條件，進一步釋放居民休閑消費潛力，發展休閑經濟。具體可以從以下三方面著手：首先，涵養獨立自主、開拓創新的精神力量。浙江的民營經濟之所以能蓬勃發展，與其突出的獨立自主、開拓創新的精神密不可分，而這也是發展休閑經濟所需要的精神力量。個體性和自主性是休閑的兩個基本特征，發展休閑經濟要激發經濟主體的個性和創造性，除了從制度和政策支持上為經濟主體提供發展空間外，還要傳承和發展獨立自主、開拓創新的精神，為包括休閑經濟在內的經濟發展提供強勁精神動能。其次，將休閑產業發展納入城市發展的總體戰略。以現代休閑觀念、休閑生活和休閑產業賦能城市功能劃分、基本設施建設、環境保護和利用、產業發展和市民生活以及城市有機更新，促進經濟、環境、交通、生活與服務協調發展。再次，創造和發展新的休閑結構和休閑方式。數字技術和人工智能創造了超現實、超地域的虛擬場景和以融媒體為特征、以網絡視頻為代表的泛娛樂休閑，構建了“虛實共生”的沉浸式休閑空間和形態豐富的微休閑。醫學科技革命大大延長了人的生命周期，以抗衰老和康養為中心的養老產業帶來了老年休閑方式和內容的大變革。浙江要在以科技創新塑造發展新優勢上走在前列，持續推進科技創新與產業創新深度融合，創造和發展更多的休閑業態，為居民休閑消費提供更多選擇，推動休閑經濟的持續發展。